【散文】一元餃子 | |
| |
在東北,新年吃餃子,比戶皆然。 印象里,餃子于我而言是尋常又稀罕的食物。說它尋常,是因其所用原料本不起眼,面粉、肉、蔬菜……且菜也多為當季的“老三樣”:蘿卜、白菜、甘藍。在臘月被家里孩子吃膩的冬儲菜,一旦做成餡,便成了“供不應求”的至味。餃子制作過程屬實是個耗時耗力的“功夫活兒”,和面、醒發、剁餡,調制……幼時在老村里,母親坐在橫放地面的瘸腿木凳子上,一手攥緊裝著焯好的白菜的紗布袋口,另一只手賣力擠著里面多余水分時弓著的背,時隔多年猶在眼前。準備工作告成后,便是舉全家之力圍坐在大面板旁一起包餃子,熱衷搟皮的父親捏的包著一元硬幣的“大肚餃”,每每會被母親調侃。說它稀罕,是因家中店內生意忙,動輒不可開交,父母也只在元旦時才有精力在飯菜上多花些心思,用工序繁瑣的餃子,來慰藉這整年的勞碌。 自幼挑食的我,在吃餃子時飯量卻堪比母親。自己冒著撐破肚皮的風險,嘴里嚼著皮兒還不忘夸贊著母親的手藝,用稚拙的方式激發著母親對包餃子的熱情。 上了大學,打從跨出家門起,餃子便在我的三餐里隱匿了。因為無論食堂還是外賣,標榜著“家常餃子”的價格卻一點也不家常。逢年過節,看到學校食堂推出的各式餃子也難免犯饞,但看一份水餃的價格足抵自己一天的餐費,稍加權衡往往便沒了食欲。 大三那年元旦前夜,頂著兜頭風雪一進食堂,餃子區窗口那位負責打飯的高個子老師傅熟絡地招呼我道:“今天跨年,別吃大鍋菜了,嘗嘗餃子吧,丫頭,現包現煮的?!?/p> 順著他身后望去,操作間里一群面點師傅圍坐在大桌旁,有說有笑地包餃子的場景,讓我移不開眼。 我探問,最小份白菜豬肉餃子的價錢。他沒回答,只是從后廚端出幾碗熱氣騰騰的水餃,遞給取餐口的同學,剩下一碗拿給了我。 我忍著饑腸轆轆,搪塞道:“師傅,我不太餓,少買幾個就行?!?/p> “沒事,正好這碗多出來的是白菜豬肉的,坐下先吃著,一會兒再刷飯卡?!?/p> 那天食堂人少,老師傅忙完后又端著一盤餃子坐到我對面,撥到我碗里,笑道:“剛出鍋的,趁熱再吃點?!?/p> 我實在餓得慌,便沒推脫。咬開薄皮,內陷的鮮香順著料汁充盈了整個口腔。風卷殘云地掃蕩了小半盤,才想起來問價。 “一元錢?!辈紳M皺紋的眼周包裹的眸子神色平和,映著我詫異的臉。他剝著蒜,解釋道:“平時見你每天晚上就點一份七毛錢的素菜,加上一兩米飯,正好一元錢?!?/p> 那次他與我聊了很久,詳細詢問我的家庭狀況后,告訴我,食堂餃子總有多出來的,想吃時就過來找他,一元錢,隨便挑。 “再節省也別消減身體,身子垮了就啥都沒了?!彼麌@道:“想扛得多,得先能扛得動啊……” 我點點頭,幾乎把臉埋進碗里,忙不迭往嘴里塞了兩個餃子,拼命抑制著自己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。 而后因家逢變故,在春招尾聲之際與四局簽約后,我便一直告假在家處理上下瑣事,直到畢業論文答辯之際才回校。當我帶著禮物去食堂準備和那位老師傅告別時,卻被告知他已經退休回家了。期間因疫情影響,食堂人員幾經調動,我從剩下的幾位老員工那里多番打聽,只知道他姓顧,當年也是校友。 我再沒見過顧師傅,可那副眼角含笑的面容,還有那句“想扛得多,得先能扛得動”的箴言,卻在我工作后的項目部上有了臨摹。 2021年底,自己即將調至易縣項目部工作,臨行前恰逢跨年夜,與沂蒙項目部的幾位摯友聚餐后返回項目部途中,見平日早已打烊的那家早餐店卻燈火通明,一群穿著冬季棉工裝的民工們從店門口排到了路邊。狹小的門店內霧氣蒸騰,老板娘麻利地從翻滾的沸水中用漏勺把餃子撈到大保溫桶里,再由店主端出門外,透亮的吆喝聲透過稀疏的薄雪傳入我的耳中:“水餃一元一份,僅限工友嘞!” 大抵是我愣神太久,店主一邊盛出滿碗餃子遞出去,一邊帶著歉意地對我笑笑:“實在對不住啦姑娘,這‘一元餃子’只賣給這些民工兄弟……” 與店主攀談中,他說,自己這店開的時間不長,平日里多虧這些工人常來照顧生意。自家兒子也在外地項目部,他知道工地條件差,想著到元旦,請大伙兒飽飽地吃一頓餃子。 “離家在外都不易,多幫襯著點唄……”桶里翻涌的蒸汽在店主的發須上凝了層霜花,路燈映照下,那張敦厚的笑臉漸漸與過往音容重疊。 遠處,歲末的爆竹聲連綿響起,與店外民工們的談笑聲交織成新年的序曲,夾在飄飛的瑞雪間擁抱著全村鎮,給這群風塵仆仆的異鄉人以無限的祝福。 | |
【打印】 【關閉】 |